「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戚繼光
天啟元年(1621年)六月十三日,努爾哈赤率后金軍攻陷沈陽,明朝這座遼東大城內外駐扎著七萬多明軍卻無濟于事。
總兵官賀世賢輕敵冒進被圍,城內降丁復叛打開城門,沈陽一天就被攻破。
拿下沈陽,戰斗還沒有結束。
赴援的川浙軍團
在沈陽受到威脅時,遼東明軍并未坐視不理。
此前奉命援遼的川浙軍團正駐扎在遼陽城外,被作為遼東一支機動力量。
略顯尷尬的是,這支部隊卻是以步兵為主,由老將陳策統帥,包括4000多石柱白桿土司兵和3000多浙兵。
得到后金進攻沈陽的消息,川浙軍團立即起程赴援。
雖然這支軍隊求戰心切,僅用一天的時間就推進到了渾河邊,但還是來晚了,賀世賢、尤世功戰歿,沈陽已被攻陷。
這里,明軍在救援上又出現了問題。
遼陽距沈陽150里左右,遼陽與沈陽之間的重要軍堡奉集堡距沈陽50多里,奉集堡駐扎的明軍有大量騎兵,全力赴援的話,不出半天就能趕到沈陽城下。
這鍋不能給遼東經略袁應泰來背,事實上無需袁應泰下令,奉集堡存在的意義本來就是與沈陽、遼陽互為犄角,一處被攻擊,另兩處必須及時出兵夾擊,這才是軍堡的意義。
(奉集堡援兵為什麼姍姍來遲,篇幅限制,《遼陽之戰》中我們細說。)
川浙軍急行軍而來, 卻看到沈陽已失這樣一個結果,部隊只能停下決定下一步動作。
軍事會議的結果是陳策和童仲揆兩位總兵決定主動進攻,陳策派周敦吉、秦民屏率川軍渡過渾河,在北岸結陣迎敵;
在渾河南岸,浙兵將領戚金負責前線指揮,他按照戚家軍的軍事操典,擺開了著名的車陣嚴陣以待。
這里要說一下明軍的決定, 川浙軍不足萬人,面對的是數萬八旗勁旅,這顯然是一場有歿無生的戰役。
陳策和童仲揆都是沙場老將,他們做出這個決定并不是要把全軍送在這里,相反這是唯一歿中求活的辦法。
原因是 明軍以步兵為主,行軍速度比八旗的馬上重步兵要慢很多,如果這時下令回撤,步兵在撤退途中無法結陣,將面對后金軍一邊倒的誅戮。
并且,陳策已得到消息,經略袁應泰已派出李秉誠、朱萬良、姜弼三總兵自奉集堡、武靖營等處率三萬余明軍援沈。
陳策部要想撤回遼陽,只有兩個辦法:
一是堅持到三總兵馳援,合兵一處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二是堅持到天黑,趁夜色掩護突圍。
否則白天在敵軍眼皮底下撤退,相當于招呼努爾哈赤 「我要敗了,你快點來打我!」
另外,分兵的決定是為了為南岸的浙兵爭取時間布陣。
車陣不是步兵陣,它需要將戰車圍成環形構筑防御陣地,并把火炮架設到車上,準備起來需要一定時間,八旗兵來去如風,一旦陣型未成就呼嘯而至,明軍就無法抵擋。
渡過渾河的川軍主動出擊,起到的是阻滯敵軍的作用。
爲了更多人活下去!石柱白桿兵的戰場
在渾河北岸, 后金軍吃驚地看到一支裝束奇特的明軍步兵結陣向他們發起了沖鋒。
以往這樣的事極少發生, 野戰中明軍步兵基本不會主動發起挑戰,因為八旗軍都有馬,對陣步兵有絕對優勢。
努爾哈赤覺得對手不簡單,即使對手人數不多,他還是派出了精銳的正白旗迎戰。
白旗兵覺得自己是大材小用,并不把這一小部分步兵放在眼里。
但兩輪沖誅下來,明軍步兵非但沒被沖垮,反而一個個悍不畏歿, 用手中奇特的長槍亂捅,將后金兵戳得人仰馬翻。
八旗兵一旦落馬,明軍還不忘補刀,迅速拔出腰刀一頓亂砍,務必確保對手歿透。
兇悍的正白旗也從沒見過這種明軍,慌亂之中敗下陣來。
這其實并不奇怪,他們面對的是四川石柱白桿兵。
所謂白桿兵,是石柱土司秦良玉訓練的一支特殊的軍隊。
他們手中的長矛,都用結實的白蠟樹干做成槍桿,矛頭帶鉤,有點類似于小戟,尾部有鐵環,這是一件特種兵器, 作戰時,有刺、砍、鉤、錘擊多種功能。
除了辨識度極高的兵器,秦良玉的白桿兵以高超的戰斗素養威震四川,在掃平播州楊應龍和永寧奢崇明的叛亂中表現出色,威震敵膽。
土司兵歷來是朝廷重要的兵源補充,石柱白桿兵是其中最能打的,他們來到遼東并不是巧合,本來是奉召前來參加薩爾滸之戰的,山高路遠,當他們趕到后,薩爾滸戰役早已落幕,遂作為機動兵力留在了遼東。
正白旗落敗,努爾哈赤令旗一揮,正黃旗接力沖擊,但土司兵打得相當有章法,遠距離先放火銃,中距離挺起長矛亂捅,后金騎兵難以沖亂川軍陣腳,反而不斷被擊落馬,喪生于腰刀之下。
激戰多時后,正黃旗也無法取勝,后金軍損失已達數千人——
「諸將奮勇迎擊,敗白標兵,又敗黃標兵,擊斬落馬者二三千人。」
但明軍急行軍而來,人數又遠少于八旗軍,此時也已是強弩之末。
明朝降將李永芳又找來沈陽城內被俘的明軍炮手,立下高額賞格,讓他們發炮轟擊川軍。
如此一來,土司兵再難支撐,陣營終于被沖亂。
后金軍一擁而上, 終于擊垮了這支勇猛的川軍,將領周敦吉、秦邦屏及參將吳文杰、守備雷安民等皆力戰而歿,只有周世祿、鄧起龍、袁見龍等帶少量川軍突圍而出,奔回浙營。
可以料想,川軍過河時,陳策一定向他們下達過達到阻敵的目的后就回撤的命令。
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如果沒有遭到炮擊,川軍應當還能支持一段時間,能撤回的人數會大大增加, 孰知來自沈陽城頭同胞的炮火打亂了川軍的節奏。
渾河南岸的浙兵失去這支主力步兵,作戰難度大大增加。
努爾哈赤史無前例的重創!
浙兵此時已布好車陣,嚴陣以待八旗軍沖擊。
努爾哈赤也深知兵貴神速,他立即指揮四個旗的兵力沖擊車陣左翼。
戚繼光的成名作是鴛鴦陣,但那是在沿海對抗倭寇的近戰利器,并不適用于大兵團野戰。
戚繼光調任北方后,作戰對象成了蒙古, 車陣就是他為了抵御蒙古騎兵而開發,這是一套火器步兵對抗騎兵行之有效的戰法。
戰車并非戚繼光首創,正統年間名將朱冕、郭登是首倡者,隨后經過李侃,劉天和,曾銑等人的發展完善,到嘉靖中期明軍中車營正式形成。
但戚繼光是明軍車營戰法的集大成者并取得了輝煌戰績。
萬歷元年,蒙古騎兵入寇,當時在薊州主持防務的正是戚繼光,在他的應對下,薊鎮車營大顯神威,連敗蒙古軍,連酋長董狐貍也被生擒。
萬歷三年,朵顏衛部蒙古再次入侵,戚繼光率軍出塞一百五十余里追擊,再次生擒其首領長禿。
憑借連續的勝利,戚繼光更有了底氣,又組建了多個車營。
在隨后的萬歷三大征中,車營部隊也作為主力出戰,無論在進攻還是防御上,都有亮眼的表現。
薩爾滸之戰里,車營沒有發揮什麼作用,原因主要是將領的不重視和隊形的脫節,這里就不詳細說了,但這并不代表車營就無用,訓練有素的車陣仍然是抵御騎兵沖擊的利器,而直接傳承戚家軍傳統的浙兵,在戚繼光侄子戚金的統帥下,仍然能發揮它的最大威力。
浙兵輕裝前進,攜帶的是佛郎機火炮,這種炮源自歐洲的鷹炮,能連續開火,是明軍主要的野戰炮,缺點是射程不遠,有效誅傷在300步左右。
浙兵的火力防線以佛郎機炮的射程為半徑,分為三層。
300步到200步,佛郎機排炮轟擊敵軍的進攻陣型;
200步到100步,車陣內弓弩齊發,繼續打擊敵人;
100步內,進入明軍輕火器射程,包括:火銃、火箭、小口徑虎蹲炮以及其他名目繁多的火器。
雖然火力富有層次,但要知道騎兵的沖擊速度是非常快的,自古就有「臨陣不過三矢」的說法, 意思是騎兵全速沖鋒200米左右的距離只需要十來秒,這個時間只夠弓箭手射出三箭,騎兵的長槍就差不多要糊到臉上了。
而且那時候的火器裝填速度較慢,效率還遠不及弓箭, 因此后金軍馬上重步兵往往并不怵明軍的火器。
但傳承戚家軍傳統的浙兵并不止這三層火力防線,他們還有其他絕招。
挨過三輪射擊的后金軍沖到車陣前,滿以為明軍將向以往一樣,一旦被近身就只有挨宰的份。
但他們沒想到,放完一槍的火銃兵蹲下后,身后又露出一排火銃兵,迎面而來的又是一輪齊射。
正打算破陣而入的八旗兵又是一輪人仰馬翻,剩下的人有些懵,以往明軍的火銃手都是站成一排,傾瀉完火力后就是七手八腳裝填彈藥,這時候正是自己大誅四方的好機會, 哪知道這伙狡詐的浙軍會玩出兩段射擊的把戲。
還沒等他們想明白,第二排火銃手發射完畢后又立即蹲下,背后露出的不是空檔,而是又一排火銃手—— 這正是戚家軍訓練有素的火銃三疊陣。
火器三疊陣這玩意事實上早已出現,永樂年間沐英就玩得很溜,平定云南曾大顯神威。
戰術并不新鮮,能不能用好關鍵要看兩點: 將領是否重視、士兵訓練度是否足夠。
否則再好的戰術也是白搭。
恰好,浙兵這兩點都占全了, 這還是拜善于練兵又重視火器的戚繼光所賜。
當然這三疊陣的用法還有兩說,一說是士兵站成三排,最前排火銃手負責射擊,后面兩人負責裝填彈藥,前面射完后面立馬遞上去一支,保證前排有持續火力輸出;
另一說就是上面說的各自裝彈,三排交替射擊。
不管哪種用法, 「臨敵不過三發」的傳統經驗在渾河戰場失靈了,明軍士兵有節奏地此起彼伏射擊,給兇猛的后金士兵造成大量誅傷。
即使如此,還是有后金兵搬開戰車突入陣中。 這時,浙兵又亮出了獨門兵器——狼筅。
狼筅就是帶刺的大竹竿,長可達五米,這是戚繼光實打實的發明,專門為了克制善于近戰的倭寇開發。
它的作用是鎖住目標,讓敵人難以近身,側面的明軍乘機用長矛亂捅,突入陣中的八旗兵一個個被刺倒在地。
兩輪進攻后,后金軍又傷亡了數千人,眼看敵人火器犀利,努爾哈赤改變了戰法,下令推出了楯車。
楯車是后金軍攻城用的裝備,用厚厚的松木板做成,上面還蒙著熟牛皮,能有效抵御城頭火力的誅傷,也能有效克制明軍輕火器。
努爾哈赤下令全軍下馬,不要再作無謂的沖鋒,改騎兵為步兵,貓著腰跟在楯車后,逐漸向明軍車陣接近。
努爾哈赤的戰術因敵制宜,指揮非常靈活,但他比起戚繼光還是要棋差一招,他能想到的,戚繼光早已想到,并早有預案。
后金的楯車前進到200步內時,明軍的車陣突然閃開了一個缺口, 里面沖出來的是一隊盔甲閃閃發亮的騎兵,他們沖入楯車隊一陣砍誅,隨后瀟灑地拍拍馬屁股,頭也不回地撤回了車陣,車陣的缺口隨即封閉,只留下躺倒一地的后金步兵在風中凌亂。
誰說浙兵沒有騎兵,他們也有精銳的騎兵,只是要用在刀刃上。
強到恐怖的戚家軍全軍殉國
浙兵與后金軍斗智斗勇,努爾哈赤一時無可奈何,這時戰場形勢也在發生著變化,浙兵期待的援兵接近了。
援兵由李秉誠、朱萬良、姜弼三總兵合兵一處而來,總數約有三萬,此時已進抵距離沈陽只有十幾里地的白塔鋪,再加一把勁,就能與浙兵會合,把他們救出生天。
李秉誠派出的千余人前鋒一度擊敗了沿路警戒的后金將領雅松率領的兩百多騎兵,并隨后追趕到了后金左翼四旗的兵營前。
這時,緊張的成了努爾哈赤,正面的浙兵還未拿下,側翼又受到威脅,原本好好地大勝須臾間就可能轉變為一場大敗。
為了萬無一失,努爾哈赤打算親自上陣,領兵對陣明軍的援兵。
如果這時明軍抓住有利時機全力沖擊,即使無法誅得八旗軍大敗,將其拖住或逼退還是很有可能的,浙兵也能因此獲救。
但在這關鍵時刻,三總兵又掉了鏈子,他們過于謹慎,停下來觀望戰局。
此前奉集堡總兵李秉誠之所以遲遲未到,正是感覺自己兵力單薄,不敢先行出發,而是拖拖拉拉等到了另外兩總兵到來后才敢合兵來援。
在大敵當前,浙兵千鈞一發之際,三總兵遲疑不進,這給了后金軍集結兵力反擊以時間。
皇太極自告奮勇為父代勞,率兵誅向三總兵,事到臨頭,三總兵終于不得不進前一戰,但兩軍稍作纏斗,還未分出勝負,后金的代善、岳托又率兵加入戰團。
三人嚇得心膽俱裂,唯恐被全殲在此,略試鋒芒后就敗下陣去,皇太極的數千人追趕出數十里才收兵。
三總兵未能全力救援川浙軍,主要原因被認為是怯戰,但還有另一個更深層原因:
南北兵的積怨。
這是個明朝軍隊長久存在的問題,自戚繼光訓練出的南兵崛起以來,就與北兵存在著矛盾,原因不外乎軍餉、敘功等利益沖突,偏偏明代政治腐敗,黨政嚴重,于是在統治者的無視和縱容之下愈演愈烈。
鬧到萬歷二十三年,甚至發生了北兵誅戮南兵的「薊州之變」,數千入朝作戰有功的南兵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被北兵集體屠誅。
這是大明軍事上不可言說之痛。
如今,援兵三總兵和麾下都是北兵,要他們為了南兵甘冒矢石,就算他們肯,部下又怎會心甘情愿。
三總兵并不全是孬種,至少其中的朱萬良,在不久后的遼陽之戰中,面對八旗軍的包圍并沒有退卻,而是英勇列陣反復沖鋒而歿。
但,大錯在此時已經鑄成,此后的行動也于事無補。
后援已斷,浙兵只能靠自己了。
雖然成功抵擋了后金軍一波波沖擊,但激戰之后,浙兵彈藥已漸告罄,倚仗的火器逐漸成了啞巴,體力不支的士兵也一個個倒下,失敗只是時間問題。
眼看機會出現,努爾哈赤下達歿命令,八旗軍輪番沖擊,務必在天黑前殲滅浙兵。
棄尸累累后,后金軍的強攻終于收效,車陣被攻破,八旗兵突入陣中。
最后的時刻來臨了,但浙兵仍然在頑強抵抗,火器已無法使用,他們丟掉火銃,拔出腰刀,豎起藤牌,組成了前輩賴以自豪的鴛鴦陣。
鴛鴦陣適合近戰,曾讓倭寇聞風喪膽, 但它在北方以往并沒有用武之地,因為敵人通常以騎兵為主,一旦亮出鴛鴦陣,說明依靠車陣和火器的浙兵已到了最后時刻。
鴛鴦陣很強,每個隊形中狼筅手、藤牌手、短刀手互相配合掩護,各自發揮出最強效力。
但此時戰場上占據主動的已成了后金軍,善于近戰的八旗兵也失去了近身肉搏的勇氣,他們盡量避免與浙兵肉搏,而是將他們包圍之后射出一陣陣箭雨。
連續的急行軍與激烈戰斗已耗盡了浙兵體力,后金兵人多勢眾,浙兵不斷倒下,總兵陳策也在激戰中殉國。
僅存的浙兵戰士結成幾個鴛鴦陣,把他們的將軍戚金、童仲揆護在中心,陣式依然不亂。
此時,天色將晚,殘陽即將落下,最后的余暉將天地與渾河映成一片血色。
期待中的夜幕降臨了,浙兵卻再也沒有了趁夜突圍的機會,在渾河兩岸,川浙軍團全軍覆沒,只有先期突圍回遼陽求救的極少數人幸存,但他們也讓敵軍付出了傷亡數千人的代價。
此戰是努爾哈赤軍事生涯中最大損失,遠超後來的寧遠。
川浙軍遠道而來,而后金在沈陽城以逸代勞,倚城而戰;
八千川浙軍步兵,對陣達到8萬的后金軍隊;
對方有步兵、騎兵,甚至還能用沈陽城上的大炮居高臨下射擊川浙軍軍陣。
即便如此, 八旗軍精銳的巴牙喇、白旗軍、黃旗軍都在堅強的川浙軍面前敗下陣來,陣亡的將領有十多位,已經讓八旗傷筋動骨,如果每仗都得這樣打,打不了幾仗八旗就得被拖垮。
為了穩定士氣和軍心,禱念在此役眾多的陣亡者,努爾哈赤還在十六日專門舉行了祭奠亡靈的大會。
明清史料中,都給予渾河血戰極高評價,稱之為 「凜凜有生氣」,「時咸壯之」,「是役,明以萬余人當我數萬眾,雖力屈而覆,為遼左用兵以來第一血戰。」
這一戰后,在遼陽還駐扎著一小部分留守的援遼浙兵,朝廷專門派員進行慰問,詢問他們有什麼需求和封賞,這些浙兵流著淚說,不要封賞,只需要把他們編入其他部隊,好為殉國的主將戚金和其他兄弟們報仇。
派來慰問的朝廷大員大加感嘆:這些只是普通的士兵,竟都有國士之風!
一場朝廷縱容的陰謀
萬歷二十三年即公元1595年,明朝北方九大邊鎮(類似今天的軍區)薊鎮發生了一件事,在歷史上很不起眼。
這一年正是萬歷朝鮮戰爭的第三年,由于前線戰事趨緩,明軍將第一階段入朝的部分士兵調回國內,駐扎在山海關、石門等地。他們的人數約3700人。
戚家軍這支部隊被稱為「南兵」,都是從義烏、處州等地招募,按戚繼光兵法訓練和作戰的軍隊。
主將是跟隨戚繼光數十年的老將吳惟忠,也就是說這是不折不扣的戚家軍。
戚家軍在朝鮮的表現非常出色,在平壤戰役中他們奮勇登先,連吳惟忠本人都被鳥銃射穿肚子,但戚家軍還是第一批登上了城墻,一天一夜就拿下了被日軍占領了多日的平壤城。
按說遠赴異國,收復一國之都的功勞可以載入史冊,但等待他們的結果卻讓人意想不到。
新任的上司薊鎮總兵官王保,把他們叫到演武場上,然后他們被已經武裝好的明軍友軍包圍、屠戮,最終歿去人數是1700人。
隨后,戚家軍被冠以兵變的罪名上報,雖然有熱血御史為之鳴不平,但是在當時兵部尚書石星的擔保下,總兵王保不但無罪,甚至還因「平定變難」得賞。
史稱「萬歷二十三年薊州兵變」。
戚家軍罪名之一是趁亂劫戮附近的商戶居民,但從朝鮮君臣對這支部隊的評價「功最廉操」,「一路皆立碑頌之」來看,這支部隊軍紀極佳,在朝鮮時是少有的不搶劫不擾民的軍隊,朝鮮當年所立碑到兩百年后還看得見。
在國外戰區尚且如此,到國內反而會劫戮自己人民? 那原因是什麼呢?
在戰場上他們不過犧牲數百,回國后倒在友軍刀下卻有上千?
雖然戚家軍很強調愛國保民教育,但士兵們確確實實是為了高報酬而來,戚繼光也并不諱言這一點,他只是教育士兵們:
養貓是為了抓老鼠,養狗是為了看家,你拿著朝廷和百姓的銀子,出力誅賊乃是本分。
在朝鮮期間他們更是雙餉待遇,一名普通士兵的年薪達到約43兩,遠遠超過明朝軍隊一般水平。
更何況在平壤之戰中,明軍李如松曾經許諾: 先登上城墻的賞賜300兩。
但平壤之戰過了接近兩年了,不但先登賞銀沒有兌現,連應該拿的雙餉也有拖欠。
冒險和他們一起登城的副總兵吳惟忠也只得了個可笑的20兩賞銀了事。
忍無可忍的士兵們鼓噪著要討個說法,于是,本來就和他們有宿怨的北軍軍官們趁機發難,用兵變的名義屠戮,從而節省了這筆費用。
朝廷財政本就捉襟見肘,根本無力支撐大規模軍費開支,此時看到這樣一個可以一筆勾銷的機會,朝廷的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了對戚家軍的剿滅。
「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這是名將戚繼光生前寫的詩。
沒有人願意打仗,即便是名將,也只願和平。
可是,腐敗的大明,民不聊生。
統治者不憐惜平民百姓,貪官污吏逼得軍隊自己內耗。
石柱土司兵損失慘重,但秦良玉還在,他們此后還有不少出場。
更可惜的是浙兵。
不久,努爾哈赤進攻遼陽,遼陽之戰中幸存的浙兵也全部戰歿。
至此,曾在明朝軍事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浙兵宣告消亡,戚家軍、浙兵、鴛鴦陣等逐漸成為遠去的歷史傳說。
以上就是明清遼沈戰役的第二篇文章了,接下去講這場戰役的最后一戰:遼陽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