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義三國,從公元220年曹丕受禪起算;廣義三國,從公元184年黃巾起義起算。
一般采取廣義三國,也就是從黃巾起義起算。
黃巾起義雖然影響巨大,但遠沒達到摧垮東漢的程度。真正摧垮東漢這座大廈的,是董卓亂政。
標志性事件是董卓廢少立獻。這已經到了公元189年。
那麼,區區一個西涼軍閥董卓又是怎麼亂政的?
沒太多高深原因,純粹就是運氣太好。有時候,歷史可以非常不講理,或者說總是非常不講理。
雖然黃巾起義很劇烈,但很快就被鎮壓。
鎮壓的主力是朝廷派出去的三個中郎將,盧植、皇甫嵩和朱儁。盧植因為沒給宦官送禮,所以換成了會送禮的董卓。
在當時,正規軍打黃巾軍就是大人打小孩兒。
張角這群小孩兒還特別不成器,既無政治頭腦又無軍事水準。比秦末陳勝吳廣起義、唐末黃巢起義、明末紅巾軍起義,差出好幾個數量級。
而東漢的鎮壓卻要多殘酷有多殘酷。長社之戰,數萬黃巾軍被官軍屠殺。廣宗之戰,黃巾軍在戰場上被屠殺三萬,又落水又淹死五萬。下曲陽之戰,黃巾軍十萬多人被砍了腦袋、堆成京觀。
東漢朝廷一通操作猛如虎,黃巾起義就被鎮壓下去了。剩下的,全是小打小鬧。
鎮壓的主力是朝廷的軍隊。地方州府也募兵、也參戰,甚至朝廷還為此建立了州牧制度。但真正打出傷害的,是朝廷的三個中郎將。
這種情況下,地方就沒有產生軍閥的可能。即便產生了,也不敢跟朝廷的軍隊叫板。
那麼,董卓在內的四個中郎將呢?
不給宦官送禮,北中郎將盧植不僅丟官,而且還被裝進囚車押往洛陽。盧植既是名士又是學閥,還是捏著軍隊的一方將帥。但那又如何?朝廷只需「急急如律令」,盧植立變階下囚,連十二道金牌都不用。
這些人里面,最有野心的是董卓。
董卓具備了軍閥雛形,一是拒不交出麾下的西涼兵;二是不想離開老家涼州。但朝廷讓他去并州,他還是得去。雖然不情不愿,但朝廷的面子,董卓必須給;朝廷的命令,董卓也必須聽。
而原因就是東漢的政治生態根本沒有軍閥生存、生長的土壤。
所謂軍閥,簡單說就是割據一方的軍人集團。
但軍隊控制在朝廷手中。即便是能征善戰的邊軍,也是朝廷花錢養活。所以,軍人集團就很難形成。
關鍵是地方。割據一方、割據地方,你才能成為軍閥。但地方控制在士族集團手里。沒有士族合作,別說軍閥當不了,就是郡守刺史也當不穩。
因此,黃巾起義雖然把東漢搞得焦頭爛額,但軍閥這個物種還沒生長出來。
如果非要冠之以軍閥的稱號,那只能在邊地,也就是幽州、并州、涼州這些長期搞戰爭的地方。
將領和士兵結成了比較緊密的依附關系,形成某種軍事集團或武人集團。但因為士族集團的存在,所以他們沒法把勢力滲透進地方。所以,即便是邊地將領,也沒有大唐節度使的能力,不算真正的軍閥,自然上不了頂級權力博弈的台面。
乃召武猛都尉丁原、并州刺史董卓將兵向京師,以脅太后。
當時,董卓在河東郡、丁原在河內郡,這倆人一個捏著涼州兵、一個捏著并州兵。雖然能量滿滿,卻啥用沒有。主宰東漢朝廷的,是外戚、士族和宦官這三大集團。所以,朝廷權斗,根本不帶他們玩。頂多拿他們當刀子用,用完加官進爵,然后也就棄之不顧。
但朝廷出故事了,何進要殺宦官,但何太后不許。于是,袁紹這些人就搞起了逼宮的把戲。簡單說就是告訴何太后:再不殺宦官,邊地將領可要造反。
所以,董卓就被外戚和士族擺上了台面。
隨同董卓擺上台面的,還有并州刺史、騎都尉丁原。
那麼,董卓和丁原這兩個家伙,誰強誰弱呢?
董卓是涼州軍閥,丁原是并州軍閥。但這兩個軍閥的成色,完全不一樣。甚至,丁原都不能算軍閥。
董卓是土生土長的涼州軍閥,對自家軍隊的控制力非常強。丁原是兗州人,當并州刺史不到兩年,所以對自家軍隊的控制力非常一般。
同時,董卓曾經也當過并州刺史,還當過河東太守。刺史是六百石的官,太守是兩千石的官。所以,涼州軍閥董卓在并州也有根底。而且,他還帶著并州兵打過仗。
更要命的是,董卓還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并州牧。
董卓平叛羌亂有功,于是升為前將軍。但朝廷對他不放心。所以,明升暗降,讓他到朝廷當少府。但董卓嫌官小,死活不來。于是,朝廷就任命董卓為并州牧,主管整個并州的軍政、民政。
所以,丁原真心斗不過董卓,不是智商不允許,而是資歷和實力不對等。結局也就可想而知:丁原權斗必然落敗,董卓順手收編并州兵。
所以,最后在台面上站穩腳跟的,只能是董卓。
對于并州牧的任命,董卓還是不滿意。
身為涼州軍閥,他肯定想當涼州牧。但朝廷也肯定不答應。于是,董卓不情不愿地挪到了河東郡。
然后,他就不走了,在河東郡生著氣、冷眼觀時局。
董卓很會送禮、宦官喜歡收禮。所以,宦官得勢,那就送禮搞定宦官。
董卓投身袁氏,袁家領袖士族。所以,士族得勢,那就繼續委身袁氏。
在朝廷內斗之際,董卓這家伙相當于走了狗屎運。
無論宦官、士族和外戚怎麼斗,董卓都能躺贏。只要形勢被搞亂,權力就會重新洗牌。而只要權力重新洗牌,董卓就能亂中取利。
所以,董卓這家伙就是在兩頭賭且兩頭都能贏。
但是,無論董卓怎麼兩頭賭,他也只能當配角,不可能入主朝堂。
他這個軍閥,只能發發小孩子的脾氣,根本沒有問鼎朝堂的實力,甚至都不會有這份野心。
但是,好運氣接二連三,非逼著董卓入主朝堂。
董卓被邀入京,這就相當于受邀參加東漢帝國的頂級權力博弈。
外戚何進被殺,東漢朝廷開啟大亂斗,率先搞死了外戚。
宦官又被屠戮,士族集團又大開殺戒,接著又搞絕宦官。
三大政治集團,直接死了兩個。這就造成了巨大的權力真空,自然留出了太多高官顯位。這些高官顯位,怎麼也會留給帶兵入京的董卓一個。
董卓剛剛帶兵入京,誰知道半路竟然遇到了漢少帝劉辯、陳留王劉協。于是,董卓有了救駕之功。
這種運氣,多少人修多少輩子都修不成,卻全被董卓趕上了。
但關鍵是軍隊。
何進手里有兵。這些兵足以對抗董卓。但身為大將軍的何進死了,身為車騎將軍的何苗,也就是何進的弟弟,也死了。士族集團,也就是袁紹這伙人,完全沒有控制軍隊的能力。
那何進的這些軍隊,怎麼辦?
「何進及弟(何)苗先所領部曲,皆歸于卓」。大將軍、車騎將軍全都死了。前將軍董卓相當于一躍成為東漢朝廷的最高武職。這時候,董卓收編朝廷軍隊,也就非常絲滑,根本沒有阻力。
然后,就是一個送人頭的丁原。
董卓剛入京沒幾天,就叫呂布殺了丁原,隨即收編并州兵。這個過程非常之快。所以,根本容不得相遇、相識、收買、約為父子以及背叛殺爹的權斗劇情。
收降呂布后,呂布立即成了董卓的貼身保鏢。所以,董卓跟呂布大機率是老相識,董卓對并州兵也有威信。否則,董卓不會把自己的人身安全交給呂布負責,更不會那麼迅速就收編并州兵。
功,是救駕之功;兵,是并涼勁兵。所以,董卓自然要奢望一把三公高位。
董卓畢竟是涼州土包子,所以他的升官操作就匪夷所思的不講道理。
「乃諷朝廷,以久雨,策免司空劉弘而代之」。老天沒下雨,董卓就說司空劉弘不稱職。然后,讓何太后和老領導袁隗免了劉弘的司空之職,再任命自己當司空。
這個升官操作,比之殺掉丁原、收編軍隊,粗糙太多、尷尬太多。
但董卓有功有兵,拜為三公有資格,不講道理也有實力。所以,朝廷只能由著他各種任性。
如果只是如此,那董卓僅算入主朝堂、當了權臣。而如果董卓能好好干,那他未必不會開創一段輝煌。
外戚沒了、宦官沒了,東漢迎來了一個干凈的春天。在整個東漢,權臣董卓的局面,已經好得不能再好。
那董卓會好好干嗎?
董卓真心實意地打算好好干。
對于董卓來說,三公高位、大漢權臣,已經當世造極,接下來自然是來世求名。
他為陳蕃、竇武這些忠臣平反翻案,提拔了蔡邕,擢用了韓馥、劉岱、孔伷以及大量名士擔任州牧、刺史和太守。
這是黨錮之禍后,士族集團一直想干卻一直沒能徹底干成的事情。而董卓全給干了。士人們也迎來了春天。
但是,物極必反。
正因為董卓太想好好干,所以他竟然想起了換皇帝。自己英明神武,但漢少帝劉辯木訥懵懂。這種傻皇帝根本不配與自己一起開創盛世。
那換誰當皇帝?
當時的陳留王、後來的漢獻帝劉協,最合適。劉協不僅血統純正,也是漢獻帝的兒子,而且聰明機靈,特別招董卓的喜歡。
公元189年,中平六年,八月三十日,董卓召開百僚大會。議題就是換皇帝。滿朝文武百官,只有盧植當場反對。百僚大會不歡而散,皇帝沒有換成。
但是,董卓不拋棄、不放棄,必須要給自己換個當世明君。
公元189年,中平六年,九月一日,董卓再次召開百僚大會。議題還是換皇帝。因為盧植免官,所以無人反對。
于是,漢少帝被廢、漢獻帝登基。董卓終于立了一位能夠匹配自己才華的皇帝。
而這恰是董卓亂政的開始。
漢少帝即便再呆再傻,也已站住位子,成為名正言順的皇帝。漢獻帝劉協即便再聰再慧,也已失了名分,沒理由登基為帝。
所以,廢少立獻這件大事,都不是亂政擅權的問題,而是直接挑戰東漢的政治邏輯。
宦官殺外戚、士族殺宦官,兩場政變下來,東漢朝廷最需要穩定。但不講政治也不懂政治的董卓,偏偏干了一件挑動天下神經的大事情。
換皇帝這件事,讓董卓成了眾矢之的。但更要命的是,東漢朝廷自此失去了合法性。
天下州府再也不把朝廷當回事。
州牧成了州級諸侯、郡守成了郡級諸侯,而換個名字,他們就是名副其實的軍閥。
軍閥時代,自此開始。
未必合久必分,但東漢真得分了;未必蒼天已死,但朝廷真得死了。
三國亂世,自此開啟。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董卓。
董卓和西涼軍再怎麼胡作非為、奸淫擄掠,也僅是搞亂洛陽,卻搞不亂天下。董卓廢少立獻即便遠見卓識、實質正義,也會搞廢朝廷、搞亂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