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安之亂從天啟元年(1621年)爆發到崇禎三年(1630年)被平定,前后持續了9年時間。此次戰亂以四川、貴州為中心,云南、廣西、湖廣均受影響,牽動了整個西南地區,規模之大尤甚于萬歷年間的播州楊應龍之叛。
在這場叛亂中,曾發生過一場慘絕人寰的圍城戰——貴陽之役。其慘烈程度并不亞于漢代的疏勒城之圍、唐代的睢陽圍城戰。
天啟元年春,后金努爾哈赤先后攻占沈陽、遼陽,連下七十余城,京師大震。在明廷恐慌之際,四川永寧宣撫使奢崇明突然上疏提出請求:希望朝廷允許自己帶領2萬馬步精兵北上援遼。
明熹宗
四個月后的八月初五,明熹宗正式明發上諭,要求南方各省征調兵員援遼。接上諭后,奢崇明派樊龍、樊虎、張彤等率馬步精兵先行出發,前往中繼站——重慶。
九月十七日,四川巡撫徐可求在校場檢閱該部軍兵時,因「汰其老弱」「官兵刺面」「餉復不繼」,奢崇明女婿樊龍以增行糧為名,騎馬舞槊,當先刺死巡撫徐可求,隨后永寧土兵一擁而上,兵變就此發生。在這次重慶兵變中,官員殉國者甚多。
當時,永寧土兵有數千人列在江岸,和城內里應外合,立即占領了重慶。之后,叛軍分兵扼制夔州水路,一路據綦江、遵義,一路據瀘州,一路截住川西棧道,聲勢極為浩大,全蜀為之震動。
奢崇明自稱「大梁王」,并設丞相五府等官。其起兵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自重慶兵變以來,永寧軍一路攻城掠地,一個月后就以十萬余人的優勢兵力進圍成都府。
奢崇明起兵后,曾派遣使者攜帶重金前往石硅宣撫司,邀請宣撫司的掌印女官秦良玉共謀天下。但石硅宣撫司的態度極其堅決,斬使留銀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也正因為川東有秦良玉的存在,所以忠州、夔州等地尚未失陷。
秦良玉
然而,正當成都之圍已解,秦良玉所部也開始反攻時,水西貴州宣慰司同知安邦彥不知從何處聽說奢崇明已拿下成都,于天啟二年正月二十八日響應奢崇明正式起兵。自立為「羅甸王」,奇襲畢節,西南局勢陡然發生變化。
安邦彥起兵后,響應的土司頭目極多,打了貴州巡撫李枟一個措手不及。此時的李枟正被朝臣彈劾,先后6次上疏請求致仕。天啟元年十月,朝廷議定允許其離職,并啟用原太常少卿王三善為右僉都御史巡撫貴州。
安邦彥起兵反明時,王三善尚未到任辦理職務交接。因此,李枟仍然暫時主政貴州。此時,貴陽城內士兵不及3000人,倉庫空虛。
李枟和貴州巡按御史史永安向朝廷要兵要餉的奏疏又被束之高閣、不予理會。無奈之下,兩人只得向云南、湖廣借貸4萬兩白銀,募兵4000人,存米2萬石,準備戰守器具,這才使軍備稍有整頓。
當時,布政司、按察司兩衙人員恰巧皆進京述職,武將張彥芳、黃運清分守銅仁、遵義。正月末,李枟緊急傳令張彥芳和黃運清回援貴陽。
明軍形象
天啟二年二月初七,水西軍已至貴陽城下。不過守城方經過李枟、史永安的軍務準備后,事事周整,人心漸安;但全城原有標兵、鎮戍兵、衛所兵,加上臨時招募的兵丁也不過七千余人。
貴陽城初建于元朝至正年間,起初不過是個土城,直到洪武十五年(1382年)才大肆修葺了一番。整個貴陽城周圍9里7分,城高2丈2尺,共分5個城門:東武勝門,南朝京門,西圣泉門,北柔遠門,次南德化門。
經過城內以李枟為首的兩院三司商議,他們決定由剩下的軍政要員分守5門。其中,北門由巡撫李枟親自負責,史永安則居守望樓,組織街市士兵,防止內變。
此外在北門柔遠門外另部署有3000「鎮筸兵」。所謂「鎮筸」就是現在的湘西鳳凰城,湖南湘西鎮筸兵向來以驍勇善戰著稱,抗倭名將俞大猷就曾任職湖廣鎮筸參將署指揮僉事。
初七辰時(早上7—9點),安邦彥軍隊兵臨貴陽城下,已時(上午9-11點)立馬、設置柵欄營寨于城外諸山。安邦彥包圍貴陽城后,首先進攻的正好是李枟所守的北門。
北門雖然建在高坡之上,下面又有護城河作為屏障,地勢上易守難攻。但安邦彥久居貴陽,熟知貴陽城內情形,知道北門年久失修,認定該處為貴陽的薄弱環節。
貴陽之圍
可是他并不知道李枟已有所準備,早派人修葺北門,并在城外部署了一支強有力的外來援軍——鎮筸兵。在二月初七的首戰中,鎮筸兵奮勇死戰,安軍雖然人數占優,卻也只斗了個旗鼓相當,這麼一來城頭觀戰者士氣頓時大增。
傍晚時分,安軍放棄進攻北門,轉戰東門。貴陽五門中獨東門地勢偏低,貴州提學僉事劉錫玄對此也有準備,在東門月城之上設置了百余名弓箭手。水西軍攻東門之時,箭如雨下,最終,水西軍懼而撤退。
二月初七這日首戰告捷,意義不可謂不大,根據劉錫玄的說法,此戰后全城士紳百姓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也是貴陽能夠經歷三百余日圍城卻始終固若金湯的精神支持。
不過就在此時,卻出了個大亂子。部署在北門外的鎮筸兵雖然驍勇,但面對安邦彥的10萬大軍也心生膽怯,結果,作為城內將士依靠的鎮筸兵竟在此時要求進城。
兩院三司集議良久,還是決定開門放其進城,但三千鎮筸兵軍心已亂,提前跑路的達兩千五百人,僅剩四百五十余人入城,被劉錫玄調到東門守備。而后城內復招一千五百余名民兵,以補逃兵之缺。這樣,城內尚有五千余人固門而守。
土司兵
為了恐嚇城內守軍,入夜后,安邦彥令士兵在城外各山頭每人手持兩支火炬,并將每支火炬的兩頭點燃,以營造出有40萬大軍的氣勢。站在城頭遠眺,只見火光點點,連綿不絕,熾然可怖。
圍城第二天,水西軍改攻西門。貴陽西門城外有一石坡,其中有一巨石被草木掩蓋。水西軍占此為據點,向城內發射矢石。城內守軍無以為御,頓時軍心惶惶。
巡按御史史永安急來西門坐鎮,安撫軍心,并用火銃殺敵,暫時逼退安軍。待到初九安軍再來,西門已經造起了雉樓,比那石坡更高,這次又是明軍占據制高點位置。
之后,安軍在北門造起了另一種攻城器械——廂樓。廂樓可以算攻城塔一種,當中可以埋伏數十人,底部裝有轆轤,由數十人推著前進。
至于守城方的破敵之策,乃是趁夜縋兩名矯健的士兵出城,持火藥、油草等物從下燒之。待到廂樓中人察覺,火焰熾燃,已經不可撲滅了。
南門外的水西軍又使用了不同的攻城方法。他們編了數以萬計竹籠,籠子中盛滿土石,以之壘起,打算建成高台,居高臨下攻城。
守城方的一個軍門旗牌官李良才急請監軍拆除城內永祥寺鐘樓,將其改建于城門之上,再次搶奪制高點。安軍所壘土籠本來已高丈余,見狀氣勢頓減,被迫放棄置籠。城內趁機出兵大肆掩殺一番,并焚毀土籠,水西軍再次失敗。
激烈的城防戰
總之,水西軍屢戰屢敗,始終不能攻入貴陽,還屢次遭到城內明軍打劫糧食。安邦彥不免大怒,于是下令沿山安營扎寨,四處設下伏兵攔截道路,斷絕貴陽周邊交通,以致鳥雀不能飛渡。
安邦彥又先后攻破周邊的廣州、普定、威清、普安、安南諸衛,貴陽以西數千里地全部淪陷。試圖讓貴陽城在外無援軍、內無糧草的情況下不攻自破。
守城方在奮力抵御的同時,亦對城內百姓進行了多方動員。在早些時候,貴陽軍政衙門就發出告示,曉諭周邊百姓及時輸送糧食入城。
學官和諸生也積極參與到守城事宜中去,以學道為監軍,脫下布衣改穿戎裝參與守城。又有五六百人分成數組,負責五更稽查并督導士兵備戰。城內百姓也在群情激憤之下,殺了一批城內奸細。
貴陽士紳也紛紛出錢,獎賞有功將士。另外,守城方也沒坐以待斃,而是在守城之余,多次主動出擊,擒斬落單敵軍,截盜水西軍糧草。
二三月份,是整個貴陽被圍期間戰事最為激烈的時候,但由于守城方措施得當,叛軍的攻勢被一一頂回去了。此后雖然戰事趨于級和,可另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出現了——缺糧。而且,由于缺糧無援,城內的矛盾開始凸顯出來。
激烈的城圍戰
四月初七凌晨,在貴陽被層層包圍的情況下,貴州總兵張彥芳和都司黃運清突然率新龍兵2萬余人,在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撓的情況下到達貴陽城外,并急奪南門而入。
就在全城雙手加額大慶時,劉錫玄卻覺得這支援軍來得實在蹊蹺。先前兩將和叛軍在新添、龍里之間相持四十余日,而突至貴陽的道路又危險狹窄,如果不是叛軍故意放水讓其順利回援,這兩支軍隊焉能輕易到達貴陽?
想來想去,劉錫玄只能得出一個結論,不是明軍太無能,而是叛軍太狡猾:故意縱兵入城,想讓這2萬余人消耗城內糧食。人越多,糧食消耗得越快,到最后怎麼也得開門投降。
張、黃所部雖云有2萬人,但登記在冊的卻只有14000人,而實際情況卻是連8000人都不到。既然自稱有14000人,那麼一天便要吃掉140石米,這使城內的糧食供給變得急劇緊張起來。
不僅如此,張彥芳進城后「建牙府第,顧盼自如」,而黃運清則「疺則擁諸姬」,二將決計當縮頭烏龜了。這幫軍士只吃飯不出力,故意避戰。
四月十八日,駐守西門的兩三千人在監軍的逼迫下不得已出城迎敵,沖入敵營殺賊多人。由于張、黃二人奮勇殺敵的景象實在少見,劉錫玄感動得親自寫感謝狀。此后,張彥芳總算搬出了府第駐扎北樓,黃運清則駐扎次南門。
守城戰
進入五月后,兩將怠戰情況更為嚴重。劉錫玄無一日不向李枟、史永安二人控訴此事,而李、史二人也日日催促二將出戰。不過,張、黃二將雖然怠戰,但和敵軍交戰時卻也有勝場。
這時的安邦彥把貴陽視作掌中之物,并不強攻,只打算困死貴陽。安軍沿山排列營柵,分隔內外,每隔十余天就攻打貴陽一次,然后退兵而去。對貴陽守軍來說,徹底擊潰敵軍雖不可能,但守城也能勉強應付。
彼時,安邦彥因交戰不利退守宅溪,李耘、史水安當下決定派兵分控新添、威清二衛。經過集議,新龍兵打算夜襲。然而乘夜行軍時,雖無敵軍埋伏,分為前后兩隊的明軍卻疑神疑鬼,結果在黑夜中兩隊互相踩踏,死傷逃散者不少,本來九千余人的軍隊事后僅剩三千五百余人。
對貴陽來說,雖然減員不少,但每日可省55石糧食。不過,對撫台、按台來說,到底減員多少仍然是筆糊涂賬,當他倆向黃運清索要花名冊核對在籍兵士時,后者說什麼也不肯交出。
總的說來,自從兩將進駐貴陽以來,形勢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這群丘八不但要吃糧,還索要餉銀。而帑庫早已告罄,哪來的餉銀?
劉錫玄
李、史只得告急于鄉紳士民,雖有好義者相助,但局勢并沒有得到緩解。張、黃二人的援軍、臨時所募的新兵及巡撫下面的標正親兵,按照每日每兵消耗1升米糧計算,也只能堅持到六月。
事實上,五月間就已經出現了士兵搶米事件。劉錫玄巡查西門時,正好撞見搶米的兩名丘八,他當即大怒將其斬首。六月初二,巡撫李枟頒布「銀米兼支」的「限食令」,雖然中止了此前每兵每日1升糧米的「特供」,至少可撐到七月間。
此時的官府還發動鄉紳捐獻「事例米」,「每輸米一石準銀三兩」,并根據所捐份額給予增生、廩生、貢生、選貢等不同名號。最后的結果是得米市斗六百余石,合約倉斗一千石,又能延緩貴陽困局一月左右。
五月二十九日和六月十一日,守城方兩次出城殺敵,甚至還殺了敵方一個「小遮勒」。李枟也強令賬下親兵前去小壁堡奪糧,并表示如果空手而回就判死刑。雖然是搶回了一些糧食,不過杯水車薪,無濟于事。
貴陽被圍告急之初,正逢遼東重鎮廣寧失守,舉朝惶惶,置之不問。后朝廷得報孤城尚存,這才急令新任巡撫王三善前去救援。
此時的川湖云貴總督張我續和新任貴州巡撫王三善卻一直擁兵不進,就算李枟、史永安等人的奏疏像雪片似的飛往京師,朝廷也下旨斥責兩位督撫,屢次催發,他們依然不發一兵。
明軍形象
王三善雖然在其奏疏中自言「臣當在道一聞黔報,恨不飛渡貴陽」,但他卻并沒有立即率軍前往貴陽的意思,而是先駐沅州。
對此,王三善給出了他自己的解釋:沅州處于貴州、湖廣交界處,「便于期會為餉計」。次駐鎮遠,則是因為新募湖廣兵士要進入貴州,需要核實后歸入行伍,待糧米運至,便可直接進發,一舉蕩平。
其實從後來的平叛之舉來看,王三善并非畏戰的庸人,相反是能征善戰之將,只是苦于大軍未能集結,貿然出擊易被各個擊破,這才一再拖延。
另外,在當時這種情況下,向朝廷索要糧餉是極為重要的事。明末財政困難眾所周知,軍卒因無糧餉嘩變已成司空見慣之事,王三善將此事看得極為重要也在情理之中。
後來,他又請加總兵張彥芳平蠻將軍印,專敕統領土漢官兵;加原任都司徐時逢為副總兵,協力進剿,朝廷盡皆許之。
這時王三善已至平越,僅陳兵萬余,而且,副總兵徐時逢、參將范鐘仁互不服氣。范鐘仁搶先進兵,結果在甕城河遭遇了叛軍。
范鐘仁作戰不利,徐時逢則作壁上觀不肯相救,以致范軍大敗,部將馬一龍、白自強等陣亡。此役后,各處聲援均絕,貴陽的處境也愈加不利。
戰場場景
七月十二日,貴陽城內原有存糧消耗殆盡,于是從十三日起,開始食用先前從鄉紳處籌集的「事例米」。預計到了八月二十三日,「事例米」也將吃完。此時,貴陽守軍處于「惟瞪目以望援兵」的境地!
為了穩定城內軍心、民心,貴州軍政出台了一系列政策。七月二十五日,貴陽軍政再次召集城內鄉紳士民于大興寺合議,商討八月二十三日之后的兵糧籌集之法。
不過由于多次輸納兵糧,民間亦疲,因此,這次召集鄉紳士民輸納糧食的行為,較之前幾次有著更明顯的強制色彩。官方這次實行的「派米」之法,即逼各家各戶報出所有存糧數量。全城接受檢舉后,共五百余家有余糧,可得米市斗六百石,合倉斗約一千石。
當時貴陽除戰死、逃跑、遭入屯寨的,尚有守軍六千余人。其中「派米」之法可養3000名士兵,「銀米兼支」法也可養3000名士兵。「派米」之法在民間施行,實屬無奈之舉。援兵遙遙無期,安邦彥圍城又急,只能茍延殘喘多久就算多久。
從七月到十月,盡管戰況不如二三月間激烈,但叛軍得悉城內明軍兵少糧絕,且援兵遙遙無期,于是又施攻心之法。每日每夜走近城下,虛張聲喊,甚至用食物引誘城內軍民。
城頭戍卒縋城而下、跳而越者,殺之不盡。負責誅殺這群逃兵的土卒回顧城中慘烈景象,也不免哭泣著放下手中屠刀。
水西軍又一面攻城,一面提出議和。安邦彥表示只要獻城投降,就允許巡撫李枟、巡按御史史永安二人安全離開貴州省境。
史永安
然而貴陽軍政官員在李枟、史永安、劉錫玄三人帶領下不為所動,決議死守到底,但城內出現的叛逃和密謀獻城現象還是越來越多。
七月十七日四更,叛軍賄賂城內奸細,升長梯于東門神機樓北;內應則從文廟登城拆去城堞,引叛軍登城殺死戍卒。危難之際,正遇史永安巡防至此,他急呼守軍殺賊,貴陽全城才得以保全。
十月,全城終于徹底斷糧。十三日清理縣衙倉庫時,又得余糧市斗100石,可合倉斗109石。雖靠著縣倉余糧延續至十一月,但面對安邦彥圍而不戰的策略,官方只得默許百姓私下出城和叛軍交涉。
十月二十四日和二十八日,民間鄉紳兩次出城交涉的結果都不如人意,每次都受對方言語謾罵而還。這樣的結果也打消了城內一些意志不堅定的軍民的念頭,只能抱著和城共存亡的態度繼續戰斗下去。
不過城內局勢已經逐漸失控,再也不是兩台所能左右的了。當時官倉糧食告罄,米1升值20金。糠谷、草木、壞皮革全都吃完后,便開始吃死人肉,再後來就直接吃活人。甚至親屬之間也互相啖吃,簡直成了人間地獄。
張彥芳、黃運清二人部卒公然殺人在市場上賣肉,一斤換銀一兩。城內百姓出逃現象越來越嚴重,而被劉錫玄罵作「貪惡大將軍」的黃運清則趁機大發戰爭財:
要出城的話,每人都得繳納一兩黃金,這還只是四五月間的買路費;後來圍城愈急,所需的買路費也越來越多,最后,則是搶劫其全部所有。
土司武裝
此時,烹煮人肉之火在城內四處蔓延,但由于里舍十室九空,根本沒人救火,只能任其燃燒。于是,貴陽城內無一處不煙塵四起,無一夜不火光沖天。
也許有人會問,為什麼不殺馬吃馬肉,反而殺人吃人肉?當時尚余馬四五十匹,而活著的官兵不過千人,如果殺馬吃肉,殺一馬可供一日之糧。明軍不殺馬而堅持殺人,完全是為了逃生之用!
十一月十一日到十二月初七,圍城最后一段時間,貴陽全城幸存人員已奄奄一息。劉錫玄所募儒生,此時幸存的也不過數人而已,而且餓得不能出門;胥吏日給米2合,也只有3人能勉強登城守衛。真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十二月初一,王三善與諸將商議道:「失守城池,按法是死罪;前去救援,也會死于敵人之手。同樣是死,為何不死于敵人手里呢?」
王三善終于決定發兵,他分三路向叛軍發起進攻。王三善軍到達新添后,全都銜枚疾走,初二抵達母豬洞,初三抵達新安。這天夜里,傳言有叛軍來襲,營中驚擾,甚至有人商議退兵。
王三善說:「退卻就會變成齏粉,必須以死抵擋叛軍進攻!」于是他按兵不動,督軍備戰,結果,最后并沒有敵軍來襲。
初四,以劉超為前部的先鋒抵達龍頭營,正遇敵軍,隨即有官兵退卻,劉超下馬立斬二逃兵后督兵向前。安邦彥軍隊一首領阿成在此役中被官兵所殺,于是敵軍望風披靡。
當時,王三善率軍尾隨劉超相距不到2里,聽到銃聲后將士戰栗,又欲停止行進。王三善這時再次堅持前進:「前驅當賊,必無退者,吾當為后勁。」
戰場場景
于是策馬當先進發,未走1里劉超捷報傳至,于是大呼齊進,收復龍里。拿下龍里后,諸將又畏縮不前,覺得龍里距離貴陽不遠,此去途中安邦彥必有重兵把守,應稍事修整。
王三善力排眾議,再一次表現了他非凡的氣魄:「我軍猝然來到,叛賊全無防備,不能把時間拖久。趕緊沖擊叛賊,切勿錯失良機。」
初六,王三善策馬當先,率領大軍繼續朝貴陽進發。初七,王三善率大軍解圍。王三善馳援貴陽期間,從來不看邸報,說:「我正忙著平定叛賊,哪有工夫看這些?更何況朝中或戰或守意見紛紜,看它徒擾人心。」
安邦彥一方早有探子看到此景,知道新任督撫率大軍進剿,以為有數十萬人之多,互相驚駭。明軍連奪高寨、七里沖,乘勝進兵畢節鋪;叛軍重要頭目安邦俊死于此役,同時,明軍還生俘了安邦彥之弟阿倫。
叛軍聽聞王三善向貴陽進軍之后,攻城再度變得激烈起來,日夜攻打,甚至搭起長梯欲攀梯而上。在李枟的振臂呼喊下,士卒雖然餓困,但都強撐著砍殺敵軍。
十二月初七辰時,已經病餓得不成人形的劉錫玄,忽聞城外喊聲雷震,以為叛軍正要攻城,強令一奴仆忍餓登城查看。不一時,回報說叛軍人仰馬翻,奔潰如蟻;朝延大軍終于抵達貴陽城下,王師不可勝數。
戰場場景
王三善先以5騎到貴陽城下傳呼「新撫至矣」,隨后5門齊開,新撫王三善則單刀匹馬出場,軍民大悅,舉城慶祝重生。
貴陽之圍的最終勝利還是屬于大明的。這種圍城戰在戰爭史上難得一見,歷時之久、禍害之慘,讓人嗟嘆,直言此事「睢陽未足比烈也」。
戰后的貴陽城滿目瘡痍,百姓流離失所,房舍毀壞嚴重。城中原有住戶十萬、軍民男婦共四十余萬人,圍城三百余日后,幸存者僅余兩百人。
貴陽解圍后的天啟三年(1623年),安邦彥再度得勢,這次反攻不但導致王三善遇難,連總理川、湖、貴軍務的總兵官魯欽也遭敗績,自剄而死。此后,直到崇禎三年朱燮元逼安位出降,貴州才告平定。
平定奢安之亂
明朝天啟年間,統治集團同時面臨著多個危機:內有財政崩潰、黨爭不斷,外有后金興兵遼東,兼之土司作亂西南,社會矛盾空前激烈。
除此外,天啟七年在陜西澄城縣爆發了以王二為首的農民起義,揭開了晚明農民大起義的序幕。此時的明廷處于對后金、農民軍和土司三線作戰的不利境地。
奢安之亂牽制了四川、湖廣、貴州、云南、廣西諸省的大批軍事力量,嚴重削弱了明廷在北方防御后金的軍事能力。先后迭起的叛亂,耗費了明廷大量的財力、物力和軍力,直接加速了明朝的衰敗和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