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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提及隋煬帝時代的戰爭,大家往往想到的是三征高句麗類似。
其實,好大喜功的隋煬帝,不光曾經對東北用兵,更曾對吐谷渾、契丹、林邑發動過耀武揚威性質的勞師遠征。而鮮為人知的事, 隋煬帝還曾對「流求」(現台灣),發動過跨海遠征。
這場遠征發生于隋大業六年,此時距離隋王朝的覆滅已經不足八年。隋煬帝逞兵海疆,既沒有實質占領寸土,也沒有能宣揚華夏的仁德教化。殊不知,若放在整個東亞大歷史角度來看,隋煬帝的這一次軍事行動,既是中央帝國與東南亞王權的一次聯合軍事行動, 又從實際上摧毀了印度教乃至印度文化在台灣設立的第一個殖民點,從而徹底改變了台灣歷史。
隋大業三年,西歷607年,隋羽騎尉朱寬與海師何蠻應楊廣之命,入海求訪異俗,到達流求,也就是今日的台灣。因言語不相通,抓住一人返回。次年,朱寬攜帶翻譯前往流求招撫,要求流求國進入大隋的朝貢體系,孰料流求不從,只得取其布甲而還。
不像吳「大帝」孫權還要算戰爭的經濟賬對于素來好大喜功的隋煬帝來說,小小的流求居然膽敢拒絕天朝的招撫,這是不折不扣的外交侮辱,必須回報以軍事懲戒——當然,如若外交上伏低做小,玩一套「遼東糞土臣元」的把戲,隋煬帝也可以隨時叫停大規模軍事行動,但是流求顯然沒有和中央天朝打交道的經驗。
西歷610年,武賁郎將陳稜帶領一萬東陽(今浙江金華)部隊,沿海南下,進至義安郡(治海陽縣,在今廣東潮州市),與先前隋朝征伐林邑(越南南部)時獲得的東南亞仆從軍匯合(南方諸國人從軍),從潮州出海,直驅台灣島。
▲【台灣土著的航船】
隋朝大軍在海上漂泊一月,方才抵達流求。陳棱率領部眾上岸,流求人最初以為只是漢地商旅,尚與隋軍中通曉流求語的「崑崙人」接洽,發現是隋軍后再一次拒絕了堪稱最后通牒性質的「慰諭」,并由流求王「歡斯渴刺兜」統領抵抗,旋被朝請大夫張鎮周統兵擊敗。隋軍攻克「低沒檀洞」,殺流求「小王歡斯老模」。
隨后,天降大雨霧,歷經長期航海和惡戰的隋軍飽受惡劣天氣折磨,心生退意。陳棱殺白馬祭神,恰逢云消霧散,隋軍士氣復振,進抵流求國都「波羅檀洞」——史稱「塹柵三重,環以流水,樹棘為藩」。
流求王歡斯渴刺兜背靠三重營寨和環壕,拼死一戰。雙方激戰自辰時打到未時,流求軍不支,退入營寨,陳棱趁機填平壕溝,攻破柵欄,徹底拿下「波羅檀洞」。 隋軍斬殺流求王歡斯渴刺兜,焚毀流求王城,俘虜流求王子「島槌」在內的男女數千人,得勝回朝。
▲【大陸與台灣的各種交流路線】
看到這里,可能有人要問,這個故事和「印度教」有什麼關系呢? 這里的琉球國不就是一群盤踞海島上的原始部落嗎,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殊不知,玄機就藏在流求那奇怪的王名、地名上。
相較于距離南海陸上數千里之遙的中原, 直到秦始皇時期才大規模開拓南疆的中國, 能直接通過海路抵達東南亞甚至南海地區的南印度,在交通和時間上就占到了先機。
再加上東南亞和我國南海地區的亞熱帶、熱帶氣候,潮濕炎熱的環境,并不利于周邊形成穩定的大一統集權農業帝國,反而與南印度類似,容易先在沿海形成以航海、貿易為生的城邦,這樣的城邦,自然更容易接受南印度各式城邦的文化模式,而非中原農業大一統帝國的思維。
于是,在生產方式和社會基礎的雙重作用下,印度人就在東南亞占傳播他們相較于當地土著更先進的文化和政治、經濟模式,其觸角甚至一直延伸到了我國的台灣。
流求王之名「歡斯渴剌兜」、小王之名「歡斯老模」就是典型的印度語「頭領」之意,而非本名。
同受印度文化影響的扶南王國, 其頭領先姓「混」或「混填」,其先祖建國神話就自稱王族從海上來,是來自印度的正宗婆羅門,源出赫赫有名的憍陳如(Kaundinya)氏族,南梁天監二年(503),扶南遣使入貢,梁武帝詔書中就直接呼扶南王名諱為 「扶南王憍陳如阇邪跋摩」。
另一邊, 王號「扶南王」則是受梵文影響的柬埔寨語「kurungbnam」的漢文音譯,即「山大王」。
▲扶南王國
流求王姓之「歡斯」,大抵可以斷言,很可能就是「混」、「混填」、「憍陳如」的另一種漢譯寫法,至于「渴剌兜」則是「某王」(kurung)的音譯。 按《隋書》記載,台灣土著呼流求王為「可老羊」,又說宴會時,「執酒者必待呼名而后飲。上王酒者,亦呼王名」,足見這「歡斯渴剌兜」并非流求王的真實名字,而是他自己的尊號「憍陳如王朝某某大王」。
小王「歡斯老模」的「老模」則是梵文「留陀跋摩」(Rudravarman)的音譯,多用作庶子、王弟的稱號,也是扶南國史書有記的最后一代國王,殺嫡兄弟篡位的憍陳如·留陀跋摩的名諱。
被俘的流求王子「島槌」同樣也是一個印度風很重的名字,與《隋書·真臘傳》里的真臘國王「剎利氏,名質多斯那」相近。流求王歡斯渴剌兜之妻「多拔荼」或者就是「陀跋摩(Darvarman)」的土人發音,亦是一個印度教尊號。
至于流求的兩座村寨般的「城市」,它們也有一個響亮的印度名字: 小王所居的「低沒檀」正是扶南王國的舊都「特牧城」或「毗耶陀補羅」的別譯,意為「獵人城」,大王所居的「波羅檀」則源出印度佛經《大智度論》,意為「渡布施河得到彼岸」。
▲【扶南國的印度教寺廟遺址】
▲【出土的扶南國石碑】
▲【扶南王國鼎盛期】
▲【真臘王國鼎盛期】
但隋朝的流求與印度教乃至和東南亞局勢的聯系并不僅僅是幾個名字而已, 更可能是扶南王國的航海者建立的殖民點——這類事在東南亞史上層出不窮,王族的一部分航海去別的島嶼封邦建國之事屢見不鮮,連中國的高僧西天取經,返國時也多取海路,許多時候就是乘坐印度、東南亞政權或商人的海船。
而以武漢大學歷史教授魯西奇所論,當隋征林邑時,真臘已并扶南而擁有其大部分疆土,隋軍為遠征流求所招募的海師、南國之人很有可能有一部分來自于新興的真臘國。時任的真臘王摩醯因陀羅跋摩(Mahendravarman)還沒有能夠完全消滅扶南舊王族的殘余勢力,他可能就想到借助摧毀了林邑王國,已經與真臘接壤的大隋帝國之手去摧毀。提議隋朝遠航的海師何蠻以及加入隋軍的部分「崑崙人」,很可能就是他委派或指使的。
只是憑借台灣海峽復雜的水文,以及并不利于大陸移民橫渡的洋流,而試圖在台灣搶先立足的歡斯/憍陳如王族,并沒有能給台灣的高山族土著帶去更先進的軍事技術,《隋書》中記載流求軍隊雖然悍勇,但是沒有紀律,更沒有戰陣意識, 「國人好相攻擊,人皆驍健善走,難死而耐創。諸洞各為部隊,不相救助。兩陣相當,勇者三五人出前跳噪,交言相罵,因相擊射。如其不勝,一軍皆走」,同時裝備也差,只有一些「刃皆薄小,多以骨角輔助之」的兵刃,十分符合台灣土著先民的裝備水平和組織度。
▲【台灣高山族的軍事武備】
▲【台灣高山族的盾牌及護甲】
隋煬帝攻伐「流求」的行動,看似只是重復了孫權數百年前航海夷洲的行為,是大隋好大喜功的又一證據,卻「誤打誤撞」地摧毀了台灣第一個印度教的殖民點,從而也就改變了台灣的歷史走向。
參考文獻:
《隋書》
《亞洲古兵器圖說》
《東南亞的印度化國家》
《流求王歡斯渴刺兜:台灣歷史上的「印度化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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