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甲午戰爭,想必大多數國人最為扼腕嘆息的,莫過于中國歷史上第一支具有近代化水準的鐵甲蒸汽機艦隊、曾經的亞洲第一艦隊北洋水師全軍覆沒。
在以往人們的歷史印象里,北洋水師的悲劇是因為水師裝備老化、清廷備戰不力、軍事思想陳舊、將帥指揮失誤等原因造成的。然而,在這些一般性的歷史敘述中,往往有很多被人們忽視的細節。從這些細節中,我們不難發現在北洋水師覆滅的背后,竟然還有一群「豬隊友」在作祟。
那麼,這些人是如何成為日軍的幫兇,一步步將水師逼上絕路?在這些御敵無方、內訌有數的敗類大行其道的背后,又折射了晚清這個孱弱的老大帝國哪些悲哀呢?
上圖_ 李鴻章(1823年2月15日-1901年11月7日)
朝令夕改的中樞
早在甲午戰爭爆發前,作為北洋魁首李鴻章便對水師的狀況甚為擔憂。
他曾不止一次對人說: 「此(艦隊)不過擺架子耳!」(《李鴻章全集•電稿二》)在這位親手締造水師的淮軍統帥看來,當時的海上力量對比,日強中弱已是不爭的事實。
「海上交戰,以船行之遲速為準……快船不敵,海上交鋒,恐非勝算」(《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第18卷),在意識到北洋艦船在航速上已遠遜日艦、海戰并無勝算后,他特別要求水師提督丁汝昌在作戰時應切實與岸基炮台相配合,實施積極防御,「相機進退」,以圖 「護港無虞,屏衛京畿」(《李鴻章全集•電稿二》)。
應該說,這一戰術是在艦隊實力不如對手,但己方卻有較強岸防體系的情況下,較為中肯可行的對敵之策。
上圖_ 甲午海戰戰場
但不想,戰爭爆發后,清廷上下卻莫名地對戰事盲目樂觀,認為日本不過蕞爾小邦,勝之不難。中樞重臣之間 「厚集雄師,陸續進發,以拯韓民于涂炭」(《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第16卷)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甚至有人認為清軍一戰便可大功告成,力主主動出擊。
年輕氣盛的光緒帝在其導師翁同龢等人的慫恿下,決心一鼓作氣解決日本問題,故再三令陸海軍與敵決戰。
上圖_ 清德宗愛新覺羅·載湉(1871年—1908年),即 光緒皇帝
對于李鴻章的用兵方案,光緒認為這是其膽小怯懦的表現,于是幾番下旨訓斥: 「若顧慮不前,行事拖沓,循致貽誤戰機,定惟該大臣是問!」(《清德宗實錄》)
然而沒過多久,因傳聞日艦駛入渤海灣,慌了神的光緒及各位重臣又讓軍機處敕李鴻章及北洋水師: 「北洋要隘,大沽門戶,海軍各艦應在此往來梭巡,嚴防死守,不得遠離,勿令一船(日艦)闖入,若有疏虞,定將丁汝昌從重治罪!」(《清德宗實錄》)一會兒要攻,一會兒要守,弄得水師無所適從。
上圖_ 大東溝海戰一般指黃海海戰,圖為戰役中被北洋水師炮火破壞的松島艦炮管
黃海海戰后,清廷見戰事不利,終于認同了李鴻章 「水陸相依」(《李鴻章全集•電稿二》)的防守之策,但卻覺得 「倭尚畏我鐵甲艦」(《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第18卷),故又指示水師 「伺機而動,保船制敵」。可是,以當時北洋水師的實力,若伺機而動,必然沒有足夠力量「水陸相依」;況且既然要制敵,難保沒有戰損,又何談「保船」一說?這種相互矛盾的命令,這讓北洋將士如何執行?
不僅如此,當李鴻章請求急遣南洋、福建水師增援北洋時,清廷本允調南瑞、開濟、寰泰三艦支援北洋,可隨即又感到如此則李鴻章權柄太重,為此不僅撤銷調令,還派和李鴻章素有矛盾的李秉衡出任山東巡撫。而且李秉衡與翁同龢還是好友,因此以不同借口不發援軍,以致于劉公島最終失陷。
上圖_ 北洋水師中的外國人
濫竽充數的洋員
不可否認,在北軍水師的成軍過程中,一些外籍雇員(當時稱其為洋員)發揮了重要作用,如瑯威理、馬吉芬等。這些洋員中很多人還和水師官兵一起并肩作戰,把生命永遠留在了中國。然而,這其中也不乏一些濫竽充數者故弄玄虛,給水師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巨大損失。
甲午開戰后,李鴻章依天津海關稅務司英人德璀琳的舉薦,任用其好友、英人馬格祿「幫辦北洋海軍提督」。然而,馬格祿對海戰根本就是一竅不通,此人嗜酒如命,整日里除了飲酒,幾乎沒有其他作為。而正是這個酒囊飯袋,在后來積極鼓動意志不堅定的水師官兵向日軍投降,使得水師士氣大跌,加速了艦隊的覆滅。
上圖_ 馬格祿,原北洋艦隊總教習
除馬格祿外,受聘來水師助戰的美國人宴汝德和郝威也是兩個名副其實的「洋騙子」。當時,李鴻章正為如何扭轉戰局而一籌莫展,聽說這兩個人有所謂「退敵十策」,激動之余不辨真偽即加以雇用。
他們見到丁汝昌后,說可以制造威力無窮的炮彈,一發即可沉敵艦一艘;又能制造飛輪,令戰艦航行如飛。丁汝昌令其制造,二人表示需先支給一萬美元作為啟動資金。誰想得錢之后,宴汝德竟溜之大吉。郝威雖然留了下來,卻自始至終沒有造出被李鴻章給予厚望的「黑科技」武器,反而在艦隊覆滅前夕假丁汝昌之名向日軍起草降表,何其令人無語!
上圖_ 翁同龢(1830-1904),字叔平,號松禪
百無一用的清流
甲午戰爭之前,以翁同龢為首的清流派官員和以李鴻章為首的洋務派官員關系日益惡化。
而戰爭的爆發,正好給了清流派攻擊洋務派、借機消除李鴻章權柄的機會。從朝鮮半島到黃海海面,李鴻章的淮系海陸軍負多勝少,清流派不僅不設法予以接濟支持,反而聯合言官大造輿論,痛罵丁汝昌「無能」,和指責李鴻章「貪生怕死」,引發全民激憤,聲言必斬李鴻章、丁汝昌方可謝天下。
更有甚者還根據子虛烏有的流言蜚語,彈劾李鴻章之子李經方昔使日本,曾認明治天皇女為義女;又在日開有資金八百萬之洋行,由淮系要員盛宣懷入股,罪在資敵。連翁同龢聽后,都不得不向光緒解釋此系謠言。
上圖_ 丁汝昌(1836.11.18—1895.2.12),原名丁先達,字禹亭,號次章
此外,清流派對丁汝昌等將領的惡毒攻擊,更是釀成了嚴重的惡果。
北洋水師豐島海戰小挫后,丁汝昌便被彈劾 「畏葸遷延,節節貽誤……實屬恇怯無能,罪無可逭」(《光緒朝東華錄》),黃海海戰后更是遭到漫天抨擊,被指為 「狡猾避敵」「日以冶游博戲為事」「賞罰不公,賢愚不辨」(《盛宣懷檔案資料選輯之三•甲午中日戰爭》)。致使清廷下令將其革職,緝拿回京治罪。
多虧李鴻章為其百般申辯,加之劉步蟾、楊用霖等水師將校聯名上疏求情,這才使清廷改令丁汝昌戴罪立功。
屢遭非議之下,丁汝昌及水師官兵的內心備感煎熬,也背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鎖。在給戴宗騫的信中,丁汝昌直言 「以負罪至重之身,提戰余單疲之艦,責備叢集……自顧衰朽,豈惜此軀」(《丁汝昌遺墨》)。這種無休止的內耗,極大地削弱了北洋水師的軍心士氣。
丁汝昌和水師眾多將士為證清白,也只能抱定「唯有船盡人沒」的必死之心,在內外重壓、毫無希望的絕境中戰至最后一刻。
上圖_ 1894年7月,旅順港內,北洋水師主力航艇「全家福」
北洋水師,這支曾號稱亞洲第一的近代化海軍,寄予了當時國人洋務自強的殷切期望。然而,老大帝國的種種痼疾,令這支海軍自建立起,就注定了它悲劇的命運。難堪大用的軍政制度,烏煙瘴氣的黨同伐異,不分形勢的相互掣肘……泱泱大清到這個時候,已經是渾身上下充滿了腐朽的味道。
拯救中華,唯一的出路恐怕只能是將之推翻了。